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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心得] 動見体劇團《想像的孩子》
這是「家庭三部曲」的終章,感想:
若單就結局安排而言,這不過是一齣「真愛無敵」的劇碼:
因為愛,所以願意面對、學會承擔、懂得放下,
於是一切歸於圓滿,透過「(再)結婚儀式」,讓劇中的「一家人」重聚。
但真正的愛,不會是「恆久忍耐又有恩慈」。
因為愛,所以我們會疾妒、會不捨,會展現出最自私的那一面,
編劇王靖惇也用了將近三分之二的篇幅來處理愛的黑暗面。
雖說角色最後終究迎向光明,而這光明來得過於理想、過於通俗,
我還是很喜歡在光明之前的那些衝突、掙扎,以及一次又一次的破滅。
核心議題很有趣:
若同性伴侶可以結婚、可以成家,那麼他們能不能生育有自己的小孩?
於是,在「家庭三部曲」首部曲《屋簷下》中出櫃的哲翔跟台生,
在這齣戲裡順理成章地延續了角色生命。
但由於生育還是需要女性(這一點是劇中最主要的限制,優劣容後再議),
所以劇中還需要兩位女性角色。
編劇安排其中一位(吳芳)單身,另一位(可襄)已有婚姻關係,
其「前夫」(適存)則是吳芳的哥哥,
既有婚與不婚的對比,也兼顧了親情面跟愛情面,尚算是合情合理。
至於那位「想像的孩子」,乍看是種魔幻寫實的存在,
但劇中主要還是安排他與其他角色各別對話,形同把角色腦中所想具象化。
哲翔與可襄的「姐妹談話」段落,兩人突然看見了彼此的「想像的孩子」,
似為破格,卻也可為兩人「心靈相通」的體現,仍停留在心理層面。
讓想像停留在想像,可說是自我設限,
也許就讓「孩子」有更寫實的存在,大鬧一番,會更有突破、更有挑戰,
但這齣以「孩子」為名的戲,重點還是在「家庭成員」各自的心路歷程,
「孩子」的聲音只能存在幻覺裡,只能作為幫助這五位成員走到未來的輔具。
沒有血緣的人是否能成家?家的構成要件為何?
前一個問題是這齣戲一開始就鎖定的目標之一,
但在親子血緣之外,每個家庭中的父與母,其實就是毫無血緣仍成家人的最佳例證,
而且這是不管在法律規範或社會倫理中都不斷強調的觀念。
若沒有血緣的人可以透過結婚成家,
為何領養來的小孩會讓人覺得不比親生子女來得像一家人?
於是這問題便延伸到關於「構成要件」的提問。
對小孩意外過世的可襄而言,「把小孩生回來」是唯一能彌補遺憾的方式;
對獨立自主的吳芳來說,小孩是自我的延續,也讓她不用擔憂身後事;
對仍受限於同性無法生育的哲翔來講,有雙方血緣的小孩,是他和台生愛的證明。
所以對他們來說,有了小孩才是最理想的成家狀態。
至於適存跟台生,前者結紮,後者篤信同性無法生育,
對他們來說只要能跟相愛的人在一起,就足以有個家了。
於是,關於家的構成要件,劇中明確分為父方跟母方兩派,
不過代表父方的兩位男性的聲音明顯弱化,甚至一度被排擠在外,
母方的三個角色則各自陷在自己的小宇宙裡,
擁有小孩只是為了完成理想家庭的關鍵棋步。
關於「同性生子」這項核心議題,在母方主導下發展出一個「完美計劃」:
吳芳和可襄分別與哲翔和台生產下子女,藉由性別篩檢確認為一子一女,
再讓這一子一女結婚生子,這名小孩就同時承繼了五個人的血脈。
(設定吳芳跟適存為親兄妹,我覺得有為此計劃便宜行事的嫌疑)
自然,有衝突才有戲劇,編劇頗為盡責地去挑戰、質疑計劃中的各個細節,
其中「性別篩檢能決定性別卻決定不了性向」這一點最有力道,
畢竟子代毋需為親代的人生藍圖背書,小孩自然該有小孩自己的生活態度跟想法。
可惜的是這段反撲終究只存在哲翔心中,真正造成計畫終結的還是父方,
一方面因為台生莫名被吳芳撿屍,還讓她懷了孕,
另一方面,適存結紮,跟哲翔的「借精之旅」卻變成姐妹談心,
可襄無法憑一人之力達成目的。
「一男一女才能生子」在這齣標榜「未來」的戲被奉為金科玉律,
甚至成為讓整齣戲得以往光明結局走的重要轉折,
但對我來說,這樣的堅持一點也不「未來」,反而顯得守舊。
其實近幾年來的幹細胞研究,就已有取單一性別的細胞中重製精子跟卵子的相關實驗,
還有醫學團隊發現女性體內也可能存有少量的Y染色體。
隨著科學一日千里,說不定在不久的將來,「同性生殖」甚或「無性生殖」都能成功,
不只直接挑戰傳統的性別價值觀,也動搖了對於「生兒育女」甚或對於「人」的認知。
遑論十九世紀以降的科幻文學及反烏托邦小說,早有對「未來人」的想像及批判,
但來到了二十一世紀,來到這一齣試寫「未來」的戲,
看到的卻還是難以擺脫的現世框架。
整體而言,概念有趣,角色處理略顯失衡,對於未來的想像可再奔放些,
但整齣戲看下來,猶如看著編劇不斷自我詰問也不斷自省,
其過程幾度迷惘,卻也看得出耗費心力但求甚解的努力痕跡。
雖然有些問題丟了出來卻沒辦法給答案,留待觀眾細思慢想,
當「想像的孩子」謝幕,真正的孩子出生之後的命運也無法得知,
但就如同劇中那五名角色,我們每個人不管有沒有伴,
都得靠自己去面對未來的一切挑戰,
不必執著於過往的遺憾,也無需為目前「還不完美」的人生感到無盡挫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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